记北方某项目（上）

不知道该说塞翁失马 还是该说无心插柳

            ——记颇具戏剧性的某污水项目

本来题目想叫无心插柳，可这事说起来其实不止是无心插柳，还颇有些塞翁失马，福祸相依的意味，所以就写了这个不伦不类的题目。

那是2019年，那时还没有疫情的阴影，那时蓝天白云下的祖国大地还可以任我驰骋。现在想来还真是怀念啊，怀念那不知“健康码”和“核酸”为何物的时光。话又扯远了，不过，我严重怀疑我老了，总是怀念以前。好了，言归正传。

那年，当地有一次环保检查，具体说是最高规格的环保督查。那可真是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督查行动。那次有很多企业和各级政府被罚款或追责。我们在当地也有不少项目。不过还好，一方面，我们的项目从来不做花架子，都是真实达标排放的；另一方面，我们刚做完一轮用户回访，对所有项目的稳定运行和达标也很有信心。可即便如此，我仍然是第一时间就被紧急派到当地，要求我积极配合用户，确保各个在运项目决不能出任何差错。当时主管副总为我送行时说话的意味，很有些“如果搞砸了，就杀了我以谢天下！”的味道。可是尽管我以最快的速度“杀到”当地，可督察组的行动更“雷厉风行”，虽然我紧追不舍，可最后还是连对方的影都没见着。不过还好，被督查组“有幸光临”的两个项目都是稳定运行且达标排放的。督察组在现场反复检测确认了处理效果，又核实了排污量后，专家们给了几条运行管理方面的完善意见和现场机具、药品规范管理的建议后就离开了。听了现场亲历人员的描述，感觉应该问题不大，因为那些意见和建议都是常规性的小问题，之所以要提应该只是流程性惯例，只需要积极反馈处理即可。事后也证明了我的猜测，督查结论里没有提及我们。在我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其它很多人就没这么轻松了，被处罚、被追责、被要求限期整改的，在督查结论里长长的一大溜，霎时间当地整个行业用哀鸿遍野来形容也不为过，连我们自己也有点“杀鸡骇猴”时那猴子般的恐惧。

大概是两个多月后吧，当我们这些“猴子”的“恐惧”在杯觥交错中渐渐消散时，一位“故人”登门了。她是市里主管单位的一位中层干部，和我们有些业务往来。当年帮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忙，我当时也拍过胸脯：以后有事尽管找我。这次来，她带了一位此次督查被要求限期整改项目的当事人。这位当事人说：因为这次他们镇的污水处理厂必须今年要建成投产，听上级环保部门说，我经手的这些项目在这次督查过程中表现特别好，因此特来学习经验。既然有这“故人”介绍，还特别诚恳，我当时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问必答的倾囊相授。不过他似乎对项目投资规模和应急提升出水水质方法更为感兴趣，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见此，我也只是提了提：我其实只是在环保行业混了十几二十年的“半瓶醋”，水平和那些干了一辈子的督导组大佬们没法比。至于他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没过于关注。这个时代啊，环保可不是以前的环保了，更不是我刚入行时的环保了。

送走他们后，我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没想到还有个下文。后来我听说这位老兄回去后，对我的说法大为不屑。对我反复强调的建设目标是“投产后能长期稳定达标”这一条更是认为：只要能在需要的时候确保达标就行，至于平时能尽量做到差不多达标就行。对我说的投资规模，更是被他形容为“抢钱”，甚至说我是危言耸听的“奸商”。他还说，他咨询过很多专家和厂家，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个项目以最低的投资达到最佳效果。哎——！有时候吧，事就是这样，我是一片好心，可到头来却弄了个言多必失。交浅言深这种事，还是做不得啊！不过，真要按照他这个思想做这个项目，回头投产了，再被督察组来个“回头看”，他那一套肯定逃不过那些成了精的老前辈们。到时候就不单单是“环保事故”了，那就是“政治问题”了。不过，这事说到底，就是个还人情帮忙的事。吹皱一池春水，干我何事？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虽然有些不爽，但随后也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

去调试时路上见到的马群

可这事还没完。

过了大概不到一个月，那位“故人”又来了，还是为这个事，不过和她一起来的人换了。据说是回去后经过这一个月的研究讨论，对项目管理机构进行了调整和充实，派了一位政府主要成员主抓。班子领导听取了各方面意见后，指示调整后的项目组：“要重视兄弟单位的成功经验，要积极听取专家的意见，要本着节约的精神用好每一分钱，不能让项目资金有“打水漂”的风险。”经过了上一次的事，我心里其实不想再沾这事，本来打算轻描淡写的说些不疼不痒的意见就把他们礼貌的送走。可是哪知道，我和同来的那位谈着谈着，竟生出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不知不觉间聊了差不多一天。不过后来我也醒悟，这位领导就是个情商极高的管理者，人家驾驭谈话氛围的水平，像我这种“理工直男”完全无法“抵挡”。不过我也佩服这位领导，他明显不是理工科出身，还坚持听我解释什么硝化、反硝化、A²/O工艺这些晦涩的专业知识。还看得出，来之前他确实下了些功夫，能和我讨论些小微污水厂的难点和关键点，讨论期间甚至还拿出小本本记笔记，一度让我尴尬又敬佩。最后，经过一番长谈，宾主尽欢后，他们就告辞了。这次谈话，我算是说的尽了兴了，也得到了对方极大的认可，让我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我是说的高兴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也正因为说的太好了，结果给我带来好多麻烦。

去调试时路上见到的三个太阳奇观

几天后他打电话非常热情的聘请我做他们项目顾问，但我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婉言谢绝了。不过我还是低估了这位领导的决心和执行力。后来他又来了三四回，反复的拒绝下，弄得我都有些愧疚了，最后勉强答应，协助他们策划下项目的总体框架。我也反复说了，仅仅是协助，是协助！仅限于给点建议什么的。可这位领导答应的那是一个痛快，但用起人来是一点也不含糊。他可不管你什么协助，还是什么建议，所有事情统统往我这招呼，从可研、环评到初设，一步不落，让我是事无巨细的全给来一遍。中间有些协调不好和落实不明的，他甚至质问我的工作态度和为什么没把这事做好！！我一个帮忙的，就是看朋友面子给他做个参谋协助的，一没签约，二没收费的，凭什么给他白干活，最后还好像还成了我欠他的。搞的我是不胜其烦，数次和他爆发激烈的言语冲突。他这人也怪，每次一吵架，第二天保证他人就到北京，拉着一后备箱当地土特产跑到我们单位来，当面道歉。那是起誓发愿的，保证下次不犯，可是下次依旧如此，该犯还犯，该吵还吵，然后再来道歉。虽然把我烦的够呛，气的要死，不过那段时间我和单位同事倒是切切实实的吃了好多次他们那的特产羊肉，那味道还真不是盖的，确实好吃。可能单位同事和领导们出于对羊肉的满意，对于我以私人关系偶尔动用了些单位人员帮忙这事也就默许了。甚至现在想起来，我都有些怀疑，他吵架什么的就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找个借口请我们大家吃羊肉，毕竟他们那除了土特产，给钱给物都是违规，而且他也知道我不会收钱和贵重礼物的，因为事先我就言明了协助是免费的。送些土特产羊肉什么的，既不违规，我也能收下。毕竟，虽然他是和我道歉，但名义上，羊肉还是请大家用来聚餐打牙祭的，我也不好意思替大家一口回绝了。对了，他们当地还产土豆（马铃薯），和他们当地的羊肉一起炖，风味绝佳，现在想起来还有口齿留香的感觉。这一忙活，前前后后一个多月，前期工作做完进入项目审批采购流程了，终于算是把这位“大神”送走了。当时还想着，麻烦虽然送走了，可是还真有点怀念他们那的羊肉。

话说这羊肉确实名不虚传

结果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又拉着羊肉来了。这次我还闹了个笑话。我以为人家是带着羊肉来感谢我的，我还一如既往的去“接收”羊肉和土豆，结果人家是给单位领导送的，这次他是来邀请我们单位参加他们项目投标的，结果弄得我好是尴尬一回。

一般来说我们单位对这种小项目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一来是这种项目市场恶性竞争激烈，充斥着质次价低的企业；二来这类项目资金都是地方自筹，常常是项目做了收不回钱。不过这个项目因为我的原因，我们单位实际上前期整个过程都参与了，最后参加一次投标，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捎带手的事，中了当然更好，没中也无所谓，公司也就顺势答应了。

后来投标时，果不其然，我们报价确实算是偏高的，那些报价低的都让我们直撮牙花子。按那报价，估计设备得都用破烂，还得把池容砍掉一半，而且还留了把成本转嫁给土建的坑。一看这个报价，依然是恶性竞争，我们自己就觉得没戏。就回宾馆收拾东西，准备早早的打道回府。结果回到宾馆还没等收拾，就接到电话要求进行澄清答疑，还嘱咐要尽量带着专业的技术人员。

到现场一答疑，立马感觉到评委里两位专家非常专业，问的问题既深又广，几乎涵盖了所有难点和疑点，还反复讨论了“改良型巴登福”工艺理论和实施细节。尤其对保证出水氮磷指标的工艺方法探讨颇深。我们当时其实是很震惊的，没想到这么点儿个小项目，招标委员会能找来这么厉害的专家。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两位专家是当地政府班子领导出面请来的上级环保部门和某大型设计院的两位污水专业的行家里手，那是绝对的权威人士。投标的结果出乎我们意料，我们竟然中标了。

可是我们却笑不出来，心里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中标了，当然高兴；被专家认可，也很自豪；可是价格报低了。因为估计到这次会是低价竞争，所以投标价格本身就不高，再加上我们答疑时补充和确定的一些细节和措施，进一步推高了成本，所以算起来利润真的只有“毛毛雨”了。不过既然中了，公司领导也吩咐了：“不能辜负专家和当地政府的信任！”，那就干吧，反正对于我们这些“大头兵”来说又能有羊肉吃了，也是好事。

项目中标后，实施过程中确实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大力配合，那真是什么条件都尽量满足，有什么给什么。当然了，前提是我们要的，得是他们有的，没有的给不了，或者给不足，比如说：——钱！

工程款里专项资金部分那是不含糊，到节点了，验收完就付，可是地方自筹那部分就成了难题，三天两头去要，总是拖拖拉拉给不上。不过不管给上给不上，总会邀请你去他们食堂吃一顿羊肉，再找两个热情的蒙古汉子和你唱着歌喝酒。搞的项目经理最后都满嘴起泡。也不知道，是要不回工程款上的火，还是羊肉吃多了上的火。反正最后是欠着我们一堆债，把项目干完投产了。公司领导一看结算成本，再看看回款记录，脸都绿了。

出水口看处理效果

投产后不久，赶上两次大检查。一次是省里大排查，一次是督导组“回头看”。这个两次检查中，这个项目可是大大的出了风头，一时间评价极高。紧接着，省市两级分别开了一次现场会，树典型推经验。当地政府领导那是大大露了一回脸，被上级各种表扬，被要求各种介绍经验。当地政府领导们一高兴，还送了我们一面锦旗。我们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一个社会影响，也算“失之东偶，收之桑榆”吧。不过，要是能把工程尾款和锦旗一起送来就好了。

技术部 苏

2021.11.08